《話中有話》胡金龍 (中):人生忙了一輩子的東西就這樣結束了
文/文生大叔、圖/胡金龍、NIKE、體育署提供
這段訪談我們聊到大家最熟悉的二游金鏞連線、胡金龍印象深刻的合作搭檔、回臺灣八年以來對臺灣棒球界的觀察、以及他擔任球員工會理事長時的經歷;胡金龍無疑是一位聰明的職棒球員,也對臺灣的職業棒球充滿理想與熱情,就跟許多旅美球員一樣,他對臺灣整體的棒球環境帶有強烈的使命感,也樂於與年輕後輩分享他的經驗與觀念。
再次強調,這是在截圖風波之前就做好的訪談。
從游擊到二壘,你合作過默契最好的搭檔真的就是陳鏞基嗎?
在臺灣,如果在臺灣的話,應該是陳鏞基沒錯。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美國有過默契更好的搭檔?
在美國就是Tony啊!你記得嗎?Tony Abreu,他現在應該還在打吧?在舊金山巨人隊,我們還有聯絡,常常碎念一些有的沒有的;我有的時候會笑他說,你怎麼英文還是那麼爛?他每次都回我一句「F you,you know」,哈哈哈哈!
我記得他,他確實是一位很開心的球員。
他應該比我早一年進道奇吧!第一年我沒有遇到他,但是2004年就開始搭配在二游,一A、二A、到三A在拉斯維加斯,都是跟他一起;那種感覺很妙,很多事情都可以不用想,一個眼神或是手勢就知道對方要幹嘛,有時候甚至完全不用溝通,就已經知道對方會怎麼反應,就是一種默契。
在南英的時候呢?
當然是昂估學長(陳江和)啊!我記得在進入南英之前,在臺南我們年紀小的都知道南英有一個很厲害的昂估學長守游擊,所以都把他當成我們努力的目標;後來到了南英,很榮幸可以接替他位置鎮守游擊大關,雖然他到現在都還耿耿於懷,但是我一直把他當成榜樣。
你們感情一直很好,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他陪你一起來的。
對,那個時候已經從南英畢業了,在考慮出國的事,他一直跟我聊,也幫了我很多;我記得那天好像是我等他文化大學校隊練完球,晚上蠻晚了他還陪我來聽你介紹道奇隊,我們約在麥當勞對不對?哇!真的好久了。
你剛剛說接替學長游擊手的位置,那後來遇上鏞基,就變成你被擠出游擊區嗎?
沒有喔!明明就是我把他趕過去的,只要我去游擊,他就是去二壘,哈哈哈,開開玩笑,他應該不會介意。
你跟鏞基在高中時並沒有同校,那後來這麼好的默契是怎麼培養起來的?
是亞青盃,在中華隊的時候我們第一次合作,鏞基大我一屆,高中的時候我一直把他當偶像,因為他真的是全能球員,打、跑、守,又有Power,真的很厲害;剛認識他的時候我都跟他說,我把你當成偶像,我從小就看你打球長大...
你們亞青第一次同隊,後來還有世界盃也是二游搭檔對嗎?
對,世界盃,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比賽吧!慢慢默契就培養起來了。
你們怎麼會輸給俄羅斯?是因為那個時候默契還不夠好嗎?
這個就...球場上輸給對手,就是要服氣,是他們厲害,這個就別再提了,反正已經是History(歷史)了。
雖然真正金鏞連線的次數並沒有很多,但是大家都知道你跟鏞基的感情特別好;剛剛你也講到陳江和,還有美國的好搭檔Tony Abreu,二壘手跟游擊手真的很容易變成好朋友嗎?
因為二游是在防守上處理最多球的防守位置,而且很需要默契跟互動,不可能自己做自己的;一般來說我們會透過眼神和手勢溝通,但相處久了,像跟我搭檔最多的Tony,我剛剛也說,很多時候我們甚至不用溝通就可以知道對方的想法。
跟陳鏞基的感情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我們差不多同一個時間去美國,在美國打小聯盟很辛苦,這個大家都知道,不用多說;但是球季結束後我們都會約在一起,不管是回臺灣前先在美國,或是回到臺灣以後,旅美球員都會聚在一起,除了分享一整年的甘苦之外,也會聊聊不同球隊在養成系統上有沒有什麼不同的理念。
我覺得這些都是學長們建立起來的一個傳統吧!像以前金鋒學長、建民學長、還有小郭學長,他們在球季結束後都會找機會見面聚會,我們後來的當然也會這樣學習;鏞基跟我剛好防守的位置一樣,在球隊裡的時間和定位也都差不多,所以一開始的幾年我們很多話可以講,慢慢地就感情越來越好。
你今天遇到一個像富邦這樣的球團,讓你們什麼都很舒適,也給你們很多資源,洋將請了很強的洋將,總教練也請了臺灣最厲害的總教練,但是戰績卻還是不理想,你要怎麼去面對這樣的狀況?
球團給了我們很多支持,我們球員自己要加油啊!現在不是要去怪誰誰誰誰誰這樣,職業球場上就是你自己要對自己負責,大家都想贏,不會有人來了球場想輸球;但是你今天上場比賽,要怎麼做才能發揮你的全力,去交出最好的表現?
我們直接講最簡單最現實的好了,選手到了年底談薪看的就是成績單,不要去講什麼經驗價值、潛力還是努力,就是成績而已;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做好自己,把成績打好,每一個人都好,整個球隊就會好。
你今年在中華職棒是第八年了,這八年以來,你有沒有感覺到中華職棒有什麼具體的進步?
我覺得最明顯的就是落實了主客場制,這個是球團的努力,也對球員的影響很大;我記得我們剛回來的時候,大家幾乎都還是巡迴主場,全臺灣到處跑,並不是說跑來跑去多辛苦,而是當到處都是主場,其實就跟沒有主場一樣,因為球員不會有一個固定的家的感覺。
職業運動,不光只是棒球,都是很需要安定感的,所以不管什麼職業聯盟,第一個要強調的就是要有明確的主客場制,球員要有一個固定的規律跟生活節奏,才能在穩定的環境之下不斷進步;現在臺灣的職棒球團都很用心,把球場的場地和設施都維護得很好,像我們富邦不管是健身房、休息室都很棒,而且有專業的人員來維護比賽場地,是一個非常好的打球環境。
你還希望看到中華職棒怎麼進步?
最現實的就是希望看到更多球隊,我覺得六隊是最基本的,因為我們在基層的棒球人口真的是蠻多的,有很多球員資質都很優秀,但是因為我們只有四隊,明年五隊,養成的系統也不像國外那樣有完整的規劃,可以有時間讓球員慢慢成熟,所以這些資質很好的球員為了生活穩定,他們就未必就會想要繼續挑戰職棒。
完整的養成系統確實是目前臺灣最欠缺的一塊,回來臺灣這些年,我看到很多球員很開心地進了職棒,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就被當成像免洗筷那樣,用一用不好了就換掉,也沒有轉換球隊再挑戰一次的機會,很可能打了一兩年職棒,然後人生忙了一輩子的東西就這樣被別人結束了。
但是換個角度來說,我們可不可以說這是臺灣和美國職棒很相似的地方,也就是說最頂級的層級競爭非常激烈,只有最好的才能留下來?
但是那是大聯盟啊!他們人多,多到他們可以這樣無限的循環,而且他們的球員如果上到大聯盟表現不好,他們可以回去小聯盟再養成,也可以轉到別的球隊試試看不一樣的養成方式,他們會有各種機會可以嘗試在大聯盟站穩;但是在臺灣因為球隊少、市場也小,很多球員如果沒有在一兩年之內站穩一軍,很可能就不見了。
二軍的部份人畢竟是少,特別是投手不夠,還有很多是養傷的傷兵,我們的二軍真的有養成嗎?把球員放在二軍到底有多少養成的效益,我想這是值得幾支球團思考的地方;不是說因為這樣就不要把球員放在二軍,而是說我們要怎樣讓年輕球員在二軍能學習、能進步,而不是只是單純的打打比賽,然後等一軍有沒有空位就讓他們上去。
打了這麼多年的棒球,你記不記得第一位讓你覺得,「哇!他也太厲害了吧!」的球員是哪一位?
真正的明星球員好像沒有,但是第一個讓我有「哇!」的感覺的,就是Joel Guzeman,你記得他嗎?他身高六呎六吋,快兩百公分,好像比我小一歲,然後他站游擊,打擊練習的時候每次他一揮棒,球就被打得又高又遠,外野幫忙接球的隊友根本看都不看,因為球都被打不見了,結果比賽他反而打不到球。
他比你早一兩年進道奇隊,那時候簽了兩百多萬,還曾經是小聯盟百大新人的前十名,可是後來真的沒有什麼發展。
我記得我上到大聯盟的時候,他可能已經不在道奇隊了,那時候道奇隊游擊手很多,Rafael Furcal、Cesar Izturis,其他很多內野手也都是游擊底的,他好像先被改成三壘手,後來又變成外野手,然後就不見了;可是我記得就是第一年春訓看到他,站在游擊區比我高一個頭,球又打那麼遠,我就覺得說「哇!」原來這就是美國職棒。
你曾經擔任過球員工會的理事長,臺灣的球員工會跟美國職棒比較起來,最需要加強的是什麼?
其實我在工會的時候一直嘗試要多了解美國的球員工會,我不能說自己有多了解,但是這是我們應該努力的地方,就是多跟他們交流學習,勞資雙方不光只是一個對立的關係,應該是相輔相成,互相督促也互相合作的;但是臺灣畢竟是一個資方的市場,我們的球員工會還是比較弱勢,不像美國可以和聯盟坐下來好好開會討論,美國的市場大、球員也多,所以他們有這個整體的實力去抗衡,也讓球團必須尊重工會的意見。
你說過我們的工會必須繼續進步,那在專業度上有沒有什麼需要努力的地方?
我覺得可以更細膩一點,也可以更具體一點,譬如說工會可以多去了解基層球員的想法,而不是把重心放在一線的明星球員身上;對於這些剛進入職棒環境的球員,我覺得工會可以持續去推廣,去教育他們工會的重要,讓他們對集體的利益有更強的向心力和歸屬感。
像在美國,每個星期、或是最少每個月,工會都會有專人到球隊去拜訪年輕的球員,向他們介紹工會的服務內容,也提醒他們工會可以提供的協助,球團也都會尊重說工會是一個合作夥伴,是可以幫上忙的;而對年輕球員來說,這就是職業棒球的概念,棒球可以是一個嚴肅而成熟的職業,是有勞資關係的,從業人員是有工會保護的。
在這方面,臺灣的工會是不是因為聯盟的關係,而比較沒有使力的空間?據我所知,聯盟對於工會去球場拜訪球員,並不是那麼友善?
臺灣的工會收入有限,連帶的在人力上也有一些限制,很難像美國那樣,能為選手提供那麼好的服務;美國職棒球員工會光是肖像授權這一部份的收入,就可以讓他們有充足的預算做很多事,而這只是他們相當基本的一個收入,這是我們現在最弱勢、也最需要改進的地方。
如果你現在是一位可以做決定的人,你可能是球團老闆、聯盟會長或是秘書長,你可以做一件事情讓這個聯盟變得更好,你會做什麼?
聯盟規章吧!我知道這本規章是許多前輩累積下來的智慧,之前也有許多比我更專業、更聰明的人做過努力,讓這個聯盟有一個能夠遵循的法規,但是以一個前球員工會會長的身份來說,我會希望能對這本規章做出一些更細膩的改革。
我會希望能根據現在的社會環境、現在球團和選手的需求來一一修改,同時也更真心去聆聽、去參考球員的意見,在一些細節上做更細膩的修正;像是年資計算、薪資仲裁、不定存續合約的合理性、旅外球員的回歸、自由球員的資格認定等等,這些都是我馬上可以想到的地方,也都需要更多專業人士來訂立更精細的條文。
如果有一天不能打棒球了,你最想去做什麼?
做生意吧!我曾經有想過退休以後是不是要往商業界做一些發展,畢竟在球場上我是一個老將,但在人生我還算是年輕,還有創業的本錢;也許開一個小餐廳、做一些進出口商品、或是成立一個專業的訓練中心,都可以,這些都還需要更詳細的計畫才行。
像是訓練中心,除了體能的訓練之外,我更希望能注重在心理層面的建設跟鍛鍊,我覺得那是現在臺灣球員還比較欠缺的,也是職業運動這個領域最重要的一個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