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中有話》許峰賓 (下):一個便當不夠就吃兩個
文/文生大叔
討論過統一的企業和團隊文化、以及臺灣選手對體能及重量訓練的態度轉變之後,在這段訪談裡我們聊到王柏融可能會遇上的挑戰、臺灣傳統的教練文化、以及一些許峰賓個人的經歷和想法。
這兩年中華職棒最紅的打者就是王柏融,他現在順利加盟日本火腿隊,你認為他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柏融的話,先排除球場外生活上的適應,我覺得球場內以他這幾年的狀況,他去日本對比賽強度的應付,我認為是沒有問題的,也就是說比賽上、打擊上的這種強度和張力,他應該很快就可以進入狀況;那接下來就是適應的問題了,特別是對日式情蒐的適應。
日式情蒐?怎麼說?
因為臺灣的情蒐畢竟沒有日本球隊那麼的詳盡,當他去到那邊之後,要面對的變成是日本球隊的情蒐,而且還是職業球隊的等級,當你每天都打比賽、每天都在別人的主場打,別人就會擁有很多他們特定要情蒐你的角度,跟特定要情蒐你的一些狀況;當資料蒐集完備之後,接下來就會開始對王柏融有針對性的攻擊,那這種針對性的攻擊他有沒有辦法去應付、他有沒有辦法去做出相對的調整,這些適應的問題對他來講就是比較關鍵的。
因為熱身賽也好,交流賽也好,這些比賽都是短期的,日本球隊只能用他們看到我們臺灣的比賽時來情蒐,而那些畫面角度也未必是他們想看的、或是習慣分析的角度;可是等王柏融去到他們那邊以後,那不好意思,每一次客場比賽情蒐小組已經架好了等著他來,人家都準備好他們要的各種角度來拍,他來就跟脫光了一樣,所有的優點缺點全部都看光光,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這個很關鍵。
很多人認為王柏融的守備會是個弱點,你覺得呢?
這當然是另一個關鍵,因為我們可以很誠實地說,他外野的守備能力在現階段就是中等,那他去到那邊的話,一定要有優異的打擊表現,才能用中等的守備能力在外野跟人家競爭,不然他就是要趕緊想辦法提升他的守備能力,才能在一軍與人競爭;我覺得這兩塊,情蒐的應變還有外野的守備能力,特別是情蒐的應變,就會是他在日本表現的關鍵。
統一明年該怎麼做,才能終止Lamigo的連霸?
終結他們的連霸喔?其實我覺得我們今年就很有機會可以推倒他們了,雖然最後沒能成功,但這對我們選手來說,也是一種企圖心的累積;我們去年打進了季後賽,但是沒能晉級,只能看別人去打臺灣大賽,那今年捲土重來,我們的企圖心已經不一樣了,今年的季後賽我們不是來打開心的,我們是要踩著你們去打臺灣大賽的。
今年在臺灣大賽,我們在落後一場的情況之下把它追平,這表示我們選手的企圖心比起去年又更強了,但是我們還是差了一點點;在這個狀態之下,如果明年我們還能打進臺灣大賽,再加上一些新生代的選手,他們又累積到了一些經驗的話,其實我認為這一兩年之內我們就有挑戰封王的機會。
所以你們和Lamigo的差別,就是在於這些大比賽經驗的累積嗎?
我覺得選手都是這樣,他們有了那個機會,每經過一次高強度的比賽,他們就會更有企圖心,想要再回到那個氛圍裡面,想要再有那個爭取榮耀的機會,也希望能有更好的結果。
你記得自己是怎麼開始打棒球的嗎?第一次接觸棒球是什麼時候?
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的時候,那時覺得說為什麼大家都熬夜看這個比賽,然後就跟著大人一起熬夜看,覺得好有趣;那時我國小五年級,就自己跑去棒球隊找教練問說,我可以打棒球嗎?教練看看我,就給了我一個舊舊的手套,他說好,那你就去外野站著吧!
為什麼鈴木一朗是你的偶像?
第一是因為那個時候他擁有了所有人的目光,第二是我覺得雖然他的體型不算高大,卻一樣可以擁有很優秀的打擊技巧,而且他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有很強的自信,他不認輸,他願意花更多的時間一直把自己往上提升,即使遇到挫折也不放棄;我覺得最喜歡的就是他這個精神,就是不被看好,我也要全力扭轉那個不被看好的感覺。
我覺得這就是一種正面的思考,就是說當我還沒有成功之前,人家一定不看好我,但是我要怎麼樣把自己再精進到當別人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跑在前面了;我不是追上他跟他一起喔!我是已經超越他、跑在前面了。
所以你也是那種喜歡躲起來偷練,然後一下子贏過人家的那種人嗎?
也不用偷練啦!因為我們本來就落後人家嘛,所以也不會有人去注意我們到底有沒有在練,所以要等到我們已經超過了,人家才會說你怎麼在我前面了?那種感覺就會讓我覺得,那就是我應該做的,而且會覺得自己可以再往下一個目標前進;越過了一個目標不是結束,前面一定還有更多的目標,那我要怎麼再去越過更前面的那個目標,讓自己再往前邁進,這就是職業選手該具備的一種心態。
選手生涯有沒有那種讓你覺得,不管你再怎麼練,都永遠沒有辦法追上的人?
就鈴木一朗啊!因為我自己知道不管我再怎麼苦練,我的打擊都是那麼爛啊!其實打擊這個東西對我來講我很挫折,因為我嘗試了各種的方式想提升自己,但是我最舒服的方式卻不是教練可以接受的;我的體格比較瘦小,我想嘗試一朗的打擊方式,但是他的打擊方式可能需要比較大的揮棒軌跡,那以前的教練會覺得我不適合那樣的揮棒方式,會要求我一定要用別種揮棒方式,也就是說已經幫我畫好藍圖,要把我套進去了,可是偏偏我適應不了,在這種狀況之下,我就沒有辦法很自然,那我就會變得畏畏縮縮,在這一塊也變得沒有自信。
一直要到我退休之前,我才說服自己說,不行,我一定要用自己最舒適的方法來呈現我的實力,很可惜的就是當我在心態上開始有這個改變的時候,我的職業生涯其實已經要結束了,雖然那可能是我感覺最好的時候,雖然我會覺得說,原來我的巔峰可以這樣去創造,可是那個時間已經過去了;不過也沒有差,因為在這段經歷中我得到了許多不同的訓練方式,雖然它們沒有幫助我成功,可是我知道的這些很多方式,是可以幫助很多不一樣的選手成功,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體驗。
這個會不會是臺灣棒球一個普遍的問題,就是傳統上教練對選手都會有一個特定的想法,然後他就只想把選手捏成那個樣子?
因為我們臺灣的棒球傳統,是從日本傳承過來的,那早期日式的棒球文化就像吃定食一樣,選手得到的訓練就像是一個便當,一個不夠就吃兩個,兩個還不夠可以吃五個,但是這樣子吃,選手想要的東西吃了五份,不需要的東西也一樣吃了五份, 所以變成說選手很可能會過勞。
那教練他們希望選手用同樣的方式,是因為他們比較大男人主義,比較好管控,舉例來說,好像教練說我能給選手的就是九號半的鞋子,這球隊二十個人全部都一樣,可是當然不是每個選手的腳都是九號半,剛好適合的人他當然就OK,可是過大或是過小的人,他就會不舒服、會受到影響;那教練不會管你腳的大小,他可能會說大家都穿九號半,為什麼別人可以你卻不行?而且別人穿九號半可以跑很快,為什麼你都慢慢跑?
一定要接受教練的九號半,不能有別的選擇嗎?
今天如果有個選手說,教練我覺得我的腳不適合這鞋子,所以我不穿鞋了,那教練可能只會看著你,而你不穿鞋如果跑得比穿鞋的那個快,那他不會講你,但是如果你跑出來只是跟別人差不多,教練就會說你看你不穿鞋也沒有跑比穿鞋的快,那你給我把鞋穿上;可是一穿起來你就跑更慢了,因為那限制住你,把你變得不是你了。
我們一開始接觸日本的系統,一定會傳承到這一塊的文化,教練講的就是對的,教練說要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不要問那麼多,做就對了,你不成功就是你練得不夠,一定要繼續苦練;所以就變成有點像是清朝的裹小腳,你穿不下也還是要硬塞,塞到腳變形為止,塞進去你就適應了,但是說到底你只是適應,這沒有辦法提升你的技巧,他只是限制住你而已。
你球員生涯經歷過的這些起伏,應該對現在擔任二軍教練有很大幫助吧?
應該說,這些經歷讓我可以更將心比心的去看這些不一樣的選手,他們獲得一些成就感、還有面對到低潮的時候,我更能體會到他們的感覺。
你選手生涯碰到過最難纏的投手是誰?或是說哪位投手讓你一碰到就覺得完全沒辦法應付?
我覺得很難打的,是擁有快速指叉球的投手,我們那個時候快速指叉球投得最好的是中信的一個朱尉銘;那當然他後來有跟我們當隊友,然後就不見了嘛,但是那個時候我覺得他的球很難打。
現在回頭想,我覺得是因為我那個時候被塑造成要用砍劈的打擊型態,砍劈就是由上往下,那他縱向變化的球來,我又由上往下打,我就只有一個點可以有機會碰到那個球,那個點只要沒摸到,就什麼都沒有了;快速指叉球來我又砍劈,真的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個很有趣,因為我問過很多打者他們覺得難纏的投手,你以為他們會講那些很厲害的明星投手,但是通常講出來的投手你可能要想一下才會知道,有的你甚至根本沒聽過。
對對對,因為那個才是剋星啊!講得玄一點,好像就是某個投手我的磁場和他就是對不上,可是那個對不上的投手他又只能應付某些人而已,他遇上大部分其他的人反而都會被打爆。
我碰到速球很快的、變化球很犀利的、滑球橫移很大的,我都可以碰到球,因為我可以把球跟得很裡面,我至少會有一個碰到球的機會;但是因為打擊型態的關係,快速指叉球我那個時候真的連摸都摸不到。
你有當過投手嗎?
沒有,就算是學生的時候有上去投,也不是專職,比較是那種球隊沒人的時候,拜託我上去頂一下把局數吃掉,就是野手上去支援,幫球隊省投手而已。
以你在二軍的觀察,能不能告訴我幾個可能現在很少人知道,但是過幾年有機會在中華職棒成為明星球員的選手?
我就以這一兩年進來的選手來說好了,光講我們獅隊的,打者的話我們有林勝傑、江亮緯,還有林靖凱;這幾位他們態度都非常積極,對比賽的態度和專注度也都很好,未來真的是很有機會成為一線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