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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球

《話中有話》許人傑 (下):人是對的,做出來的事情才會是對的

圖文/文生大叔

比起球員受到合約保障,球員翻譯的工作有更大的不定性,隨著球員語言能力逐漸增強,或是球團評估不再有需要,翻譯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工作,這也是為什麼許人傑一度決定離開這個工作角色,回到臺灣分享他在美國職棒所獲得的經驗,而他也選擇了一個與眾不同的起步點,那就是球員工會。

距離的美感和想像的落差,讓他在球員工會一路走來跌跌撞撞,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也看到了臺灣棒球環境整體上的進步,他承認職棒在臺灣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而最重要的關鍵就是要用對制度和規章的尊重,來取代過去習慣性的人治傳統。

你是臺灣第一位跟著球員一起轉隊的翻譯吧!

愷威嗎?我應該不是,因為黃暐傑2018年先被交易,他的翻譯也是一起過去。

沒有,你跟王維中應該更早吧?從海盜到釀酒人。

喔對,這樣的話我應該是第一個,而且加上今年跟愷威去巨人隊,我就是跟球員一起換了兩次球隊;不過從海盜去釀酒人不是交易,是在年底的規則五。

說起來那時候我已經先跟海盜簽了約,2014年要繼續留下來幫王維中跟張進德到球季中六月三十日結束,然後他們就要讓這兩位球員獨立,沒有翻譯了,結果王維中被釀酒人選走;後來我是很感謝海盜隊願意放人,釀酒人隊也願意接受我,不然我可能就是在海盜隊留到季中,然後就失業了。

所以因為釀酒人接收你,你就跟王維中去了大聯盟,而且一去就是一整年。

去釀酒人的時候是很不確定的,對比我在海盜隊有半年的合約,釀酒人只有給我三個月,也就是到春訓結束,那是因為規則五的規定,如果春訓結束王維中沒能留在大聯盟,那他就會被退回給海盜隊。

後來開季以後王維中雖然留在25人名單,但還是隨時有可能被退回給海盜隊,所以釀酒人隊給我的合約就是每個月簽,唯一的承諾就是如果王維中被送回去,不管是在月初還是月中,釀酒人隊還是會付我薪水付到月底。

這樣真的很沒保障啊!

翻譯就是這樣啊!像海盜那邊後來因為又簽了廖任磊跟陽耀勳,所以他們也請了新的臺灣翻譯,如果王維中離開釀酒人隊的話,我大概就沒辦法回去海盜隊;當然,托王維中的福,我在釀酒人隊每個月一到一號,我就覺得鬆了一口氣,又可以再拿到一個月的薪水,然後就這樣過了一個充滿未知數的大聯盟球季。

球員從小聯盟上到大聯盟,都有那種鯉魚躍過龍門的感覺,你也跟王維中一起在小聯盟那麼久,那在上了大聯盟之後,你會有那種心情轉換嗎?

最明顯的差別就是場館跟服務真的不一樣,但是伴隨著服務而來的就是休息室的服務費還有小費都高了很多,這個對我的影響比較大;球員上到大聯盟薪水會漲很多,所以多付這些費用當然足足有餘,可是我是職員,薪水是不變的,現在一下子要付這些休息室的服務費,還要給小費,那就真的是荷包大出血。 

在大聯盟有沒有什麼新人出糗的經驗?

有!就是有一次球隊跟對手打群架,剛好就是在海盜隊,我也跟著牛棚捕手還有教練一起衝出去,當然等我跑到也就是站在外圍,球員都那麼大隻,怎麼可能會有我的事;後來第二天就有球隊的職員到休息室餐廳來找我,說我可能要被罰五千美金,那是我兩三個月的薪水,我真的是嚇傻了。

防護員有替我說話,說我衝出去也是為了王維中,不然要是真的打起來,也要有人幫忙王維中了解現場的狀況,所有人都討論起來,在幫我想辦法;但也有人說聯盟的處罰就是處罰,沒辦法,我在旁邊就只想著說,接下來兩三個月都沒有薪水的話要怎麼辦,後來他們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才突然全部一起哈哈大笑說,開玩笑的啦!

第二次球隊打架在我們主場,這次我就學乖了,坐在牛棚裡才不管他們,因為球隊說我是職員,不是穿球衣的球員,我衝上球場是真的有可能被處罰的。

2016年為什麼會決定離開釀酒人隊?

那時我本來的想法,是因為已經做了四年的翻譯,真的有點倦怠,但我還是對棒球很有興趣,所以就想說是不是有機會轉做球探;那時候釀酒人隊的規劃是讓王維中開季會從二A打起,剛好有位前中華職棒的洋將葛雷諾就在那支球隊當打擊教練,他的中文不錯,可以幫到王維中。

2015年球季結束,我在臺灣幫忙十二強大賽,我就跟釀酒人隊提議說,是不是可以幫忙王維中到春訓結束,然後希望球隊可以讓我在臺灣當球探;結果球隊給我的回覆是完全沒有打算在臺灣設球探,要我當翻譯就好,那我覺得不想再做一年一模一樣的事,就決定留在臺灣了。

那時候回來臺灣的動機是什麼?因為就算不在釀酒人隊工作,你其實還是可以留在美國的。

我在十二強幫忙做翻譯結束之後,很幸運接觸到中華職棒球員工會,剛好那時候釀酒人隊跟我說不需要球探,所以我就接受了球員工會的邀請,決定留在臺灣工作。

工會這個工作性質跟環境,跟我原來的工作內容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我們都是和中華職棒一起長大的球迷,不管怎樣我們都希望臺灣的棒球環境能更好;那當時Lamigo桃猿隊做得很好,好像中華職棒要從2010年的低潮走出來了,工會就說臺灣職棒在保護球員的這一個區塊還需要再加強,這是我們可以努力的地方。

我記得工會那時跟我說的,他們說臺灣太多事情都是人治,我們應該要把要提升工會的力量,把這些相關的法規建立起來;當時我聽起來覺得這非常有道理,因為如果我只是加入一支球隊,我就只幫到這支球隊,但是如果我加入工會或是聯盟,我可以從行政面幫整個環境進步,所以當時就真的是有這種使命感。

現在回頭看,對在工會的這段時間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說使命感可能有點太過,大概就是太理想化了,有點好高騖遠,因為勞資關係對我來說畢竟是個陌生的領域,我幾乎沒有任何實務經驗,能做的就是提供我在美國的一些經歷而已。

中華隊經過2013年經典賽的成功跟經驗累積,到2015年十二強的時候第一次有一個很高額的失能保險,好像是一千六百萬吧?就是羅嘉仁用到那個,後來我在工會留了一整年,到2016年底和球員一起參加中華隊集訓、移地訓練、還有到韓國去參加經典賽。 

從那個時候到現在,你覺得球員工會還有臺灣整個棒球環境有變好嗎?

我覺得我在工會兩年,一直到2017年底,我學到很多執行面上的事,不管是跟縣市政府聯絡溝通、跟政府跟協會還是聯盟溝通、還有我們的民意代表立法委員,我學到很多;工會有很多想法、很多方向是ok的,幫球員努力、幫球員爭取的那些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在實際執行出來,卻會讓人覺得跟我剛剛說的一樣,有點理想化。

剛剛講到臺灣的人治,工會也就是因為這些人治,而很難找到著力的地方,找不到能依循的法規來幫球員建立制度;那這中間有沒有造成有些人有私心的空間,我必須要說,也有。

那你覺得這幾年下來,球員工會在臺灣職棒界碰到最大的問題或是困難是什麼?為什麼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覺得說白話一點,就是沒有人理他們;這些還有就是他們想要改革、想要插手的事務範圍太大,在實際執行上真的力有未逮,顧不到那麼多,我覺得是這樣。

如果你現在是球員工會的負責人,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這個問題好難,我覺得,我會想要找對的人,來做對的事,但是對於這個對的事是什麼,我其實還沒有太清晰的概念;我想我不要講得太明白,我只能說如果人是對的,做出來的事情才會是對的。

然後我覺得,包含2017年經典賽期間,還有我在美國多年所看到的,聯盟跟工會不該是對立的,而是應該要一起為了球員的福利、為了球隊和聯盟的健康發展而努力的一體兩面;我們當然知道要集體協商的時候,這兩個組織是對立的,但是在達到共識之後,大家努力的方向應該是一致的,而不是互相猜忌互相攻訐。 

好,既然我們回到美國職棒,我想問問以你多年在美國職棒球隊的經驗,你覺得他們對亞洲球員、對臺灣球員的態度或是評價如何?當然每一支球隊不太一樣,釀酒人隊完全不想在臺灣放球探,但是其他球隊就有,那整體上你覺得美國職棒對亞洲球員或是臺灣球員的態度怎麼樣?

我覺得大致上來說,他們覺得我們的球員在天份跟技術上很不錯,能過去發展的球員當然都有一定的實力,但是亞洲球員碰到的問題都是溝通上跟文化上的,因為不管是高層還是教練,很多都對亞洲球員有一些刻板印象;即使是曾經在亞洲打過球的教練,都還是會覺得亞洲投手是不是都要投一兩百球的牛棚才會覺得順手,會想要矯正球員這些想法,但是我就會跟他們說,亞洲早就不是這樣了,你們不用自己幻想。 

所以這些誤解還是存在?

對,即使是以前曾經在亞洲打過球的教練,可能他們當時帶回去的印象,就覺得亞洲球員很愛練,如果訓練份量不夠重就不習慣,所以他們先入為主,就會一直跟亞洲球員灌輸說要注意訓練品質,不要強調份量;那其實亞洲球員這幾年進步很多,都會注意訓練質量,也不會自己傻傻一直練,但是因為語言問題,所以這些誤解就一直存在,我常常必須花很多時間去解釋。

美國職棒的激烈競爭對亞洲球員有什麼影響?

我覺得那種環境會快速逼出球員的本性,會努力去練,而適應能力好、會英文的球員就會自己去跟教練溝通;有的臺灣球員如果比較害羞、甚至害怕,那小聯盟的教練可能會覺得說,這個球員是不是不想知道、不想學習?那算了,我就不浪費時間在你身上,我還有很多球員要去教。 

除了語言之外,你覺得臺灣球員到美國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語言就連接到文化,生活上的適應是很難的,美國人也會開玩笑、也會講冷笑話,很多時候生活上這些文化差異,會讓臺灣球員覺得自己沒能融入隊友、會覺得寂寞,這種感覺是最難克服的,也最容易影響球員繼續留在美國的決心。

我蠻重視跟教練的溝通,所以我在球場外也會多跟教練聊天,去了解每個教練是什麼樣的人,這樣在他們講話的時候,我才能更精準的掌握他們的意思,也不會讓我的球員有誤解。

你從2004年到美國讀書,一直到現在2019年了,棒球一直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覺得棒球為你的人生帶來了些什麼影響?

我覺得棒球場上的很多故事,都是很有哲理的,我小時候很喜歡一套漫畫叫聖鬥士星矢,其實就跟王維中喜歡的海賊王一樣,都是告訴我們要奮鬥要奮鬥不要放棄;你從那麼低的等級,全身都是血的,然後要一直青銅白銀黃金這樣奮鬥上來。

周星馳的電影也是,很多都是小人物不放棄,最後把握機會衝出來的;聖鬥士就是這樣,就算等級差很多,即使小聯盟對上大聯盟,但是只要把握了機會你還是可以打敗強大的對手,這是我最喜歡的棒球精神。

回頭我看我的人生,以前我同學都叫我Mr. Baseball棒球先生,因為我讀書都讀棒球書,交功課也交跟棒球有關的,學校做報告也是報告棒球;但是我一直都是用像小聯盟球員充實自己的方式,每年給自己一個新的目標,譬如說今年我要全部課程都拿A,今年我要多交幾個美國人朋友、今年我要參加軍樂隊到外州表演、今年我要參加學校的棒球俱樂部、我要打到什麼成績等等。

你覺得這些都是棒球教給你的?

我們都會說人生要有短期目標長期目標,但是你跟我演講講半天,我可能沒什麼興致去理解,也未必能了解這其中的差異;所以我把這些概念轉化為小聯盟的球員養成,那我一下子就可以接受說,每個學期、每個學年我都要讓自己有所進步,那這些短期目標長期目標就具象化了。

你能不能想像,如果你的人生從來就沒有棒球,你小時候放學沒有跑去偷看龍象大戰,那你現在會在哪裡?

沒辦法想像,因為棒球在我的生命中真的佔了太重要的位置,我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是為了棒球而做,或是跟棒球有關。

我在美國,從語言學校就開始找臺灣同學一起丟球,然後慢慢人越來越多,還有其他亞洲同學一起組慢壘隊,大家一起練到去報名學校的慢壘比賽;那時候很神氣,帶著臺灣的國旗,也放了再出發的音樂,搞得像什麼一樣,結果我們報名報到校際休閒組的最高等級,被人家二十五比零,打到人家全隊都趨前防守,因為我們根本球打不出內野。

雖然打不贏老美,我們還是就這樣一直打球,後來我的老美樂隊朋友們也加入了,還有現在味全龍隊的日籍首席防護員AK,當時也是我的主力游擊手;我還記得大學畢業前,我手上一共有兩支男子慢壘隊跟一隊男女混壘隊同時進行同一個學期的校際比賽,我要安排跟協調將近三十個人的比賽時間,每天忙球隊忙得比功課還認真,但我就是這樣一直打球,以前在文化大學的時候打乙組,現在回來臺灣了也會去打乙組棒球。

現在還繼續在打?上次打球是什麼時候?

還打啊!周末都會打,星期六打的是軟式,星期天打的就是硬式的;其實今天本來也要打的,但是早上因為下雨所以取消,然後剛剛才收到訊息,明天早上的比賽也取消了,所以有點難過。

這趟回來臺灣,你也在新成立的味全龍隊擔任短期翻譯幫忙,幫教練翻譯跟幫球員翻譯有什麼不一樣?

幫單一球員翻譯的時候,你會特別去注意用他容易懂,或是有共鳴的字句,希望他在最短時間能夠吸收,但同時你自己也在學習,這樣球員如果過後有疑問的話,你才能知道該怎麼幫他釋疑或是尋求教練協助;幫教練翻譯的話,因為對像通常是一整群球員,所以變成你像是在演講,那你就要特別注意每一個選手的反應跟表情,要用一些比較通俗易懂的字眼,盡量讓大家都能對教練有近似的理解。

我覺得味全這次請了很多外籍教練來,選手能學到什麼當然很好,但是更重要的是教練們學到了什麼;我看到很多年輕教練們都有強烈的求知慾望,都願意花自己的空閒時間找我一起去磨這些外籍教練,這是我最感到欣慰的,也是身為一個棒球翻譯最有成就感的時候。